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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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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像是一時沒能聽清她說了些什麽, 沈妄的目光凝了凝。

交纏的十指僵住,他連呼吸也忘了,眼睫抖得不像話。

顏渺彎了彎眉眼, 指節松了松, 道:“我以為你這樣想過的,原來是我一廂情願啊。”

沈妄似乎想否認, 開口,問出的話語卻十分直白:“師姐如今這樣說, 是因聽我說想將師姐束縛在此地, 所以想以此來讓我讓步嗎?”

顏渺楞了一下, 搖搖頭:“不是, 我是真的在問你。”

沈妄他,果然不願再輕易信她了。

顏渺這一聲應答頗有些斬釘截鐵的意味, 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回答,沈妄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只知道在顏渺問出那句話後,他的心臟跳的很快, 快的不像話。

他當然是想過的。

不止一次的想過。

可他每每燃起這樣的念頭, 最先將念頭熄滅的,卻也都是他自己。

是他的怯懦, 是他那顆被竭盡全力捧出,卻生怕被棄之度外的心。

顏渺覆又開口, 像是回應他說過的話, 更像是在做一個承諾。

“不是為了你讓步, 沈妄。”

她說,“是我想同你說, 我不會再丟下你了,不管是你有想將我藏在念安山的念頭也好, 又或是想在我身上束縛禁制,不想讓我離開……不管有沒有這些,我都會和你一起,不會再同你分開了。”

話音落下,好一會兒,沈妄伸出手,輕輕擁住她。

“真的嗎,師姐?”

他的動作沒有遲疑,開口,還是有些不確定的問她,“這次,你說的是真的嗎?”

顏渺聽著耳畔有些紊亂的呼吸聲,胸腔一震一震,是他們共同起伏的心跳。

“是真的。”

她篤定,又輕聲笑道,“我似乎說過太多承諾,也說過太多唬人的話,如今把你騙的都不肯輕易信我了。沈妄,你還記得我們在黎荒的時候,你我曾說過,等我們回到中洲……那時我沒辦法預料自己的生死,但我想你知道,我如今真的不是在騙你。”

“你可以相信我的。”

沈妄將頭埋在她的肩上。

顏渺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感覺到他的的呼吸尚未平緩,他的頭發軟軟的,輕蹭在她頸側。

沈妄抱她緊些,嗓音都有些顫抖,卻故作鎮定道:“好啊,師姐。我聽說結契是要擇個日子才好的,我們好好選一選。”

顏渺再次笑了,揉揉他的頭發。

他還是很在乎的。

結契的日子最終選在春時。

中洲的結契不如黎荒那般繁瑣,只需以血為契,二人同打開識海,互通過靈識即可,甚至無需旁人的見證。

顏渺本以為於結契一事上,按照沈妄想時時刻刻黏在她身邊的那副性子,他總該比她更急切些。

誰知他並沒有。

不知是不是沈妄過於看重此事,說過願意後先是下山去買了一沓黃歷來算,而後想起她是會看卦象的,又偏要她蔔上一卦來擇吉日。

顏渺拗他不過,起占搖卦,瞥一眼不算適宜的卦象,又望著滿院的落雪,隨口道:“選在春天吧。”

天意向來算不得什麽,倒是春日時草長鶯飛,是個充滿生機的好時節。

定下結契一事後,顏渺與淩雨時傳了音信。

中洲的傀蠱之亂不算平定,淩雨時奔波不休,聲音聽起來十分疲累,卻在顏渺同她道過無事後打起精神。

她顯然還忙著,沒有問及太多,只是確認顏渺身體無礙後,欲言又止了一瞬。

顏渺聽出她話語間的猶豫,也沒有探問,等著她開口。

直到對面傳來小弟子催促的聲音,淩雨時才沈了聲音道:“渺渺,等到平亂結束,回淩泉宗後,我就要同宗門宣布我父親的死訊了。”

顏渺聽出她話中的另一層意思。

傀蠱之亂能這樣快休止,淩雨時率淩泉宗弟子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淩老宗主的死訊傳出,也就是意味著,淩雨時要繼任淩泉宗的宗主了。

換在當年,顏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偷偷拿草藥做熏雞,酒量差卻總嚷嚷著喝一杯,一醉酒就嘀嘀咕咕念叨個沒完的小姑娘,也會有朝一日承擔起宗門的重任。

與她如今代為掌事不同,繼任宗主後,便等於將淩泉宗的重任都擔在肩上,那個被宗門上下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任性娃娃再不能再由著性子肆意妄為,那個尚有些單薄的肩膀,也要撐起一整個宗門了。

顏渺的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更知如今淩雨時該同她一樣,心中念頭十分繁雜。

她一時沒有回答。

直到淩雨時輕輕笑了一聲:“宗主誒,多少人都覺得是無上榮光的,不恭喜我嗎,渺渺?”

“好啊,恭喜你啊,淩寒。”

顏渺同她一起笑了,說,“繼任典儀是何時?我去觀禮?”

“還需些時日,我會送請柬給你。”

淩雨時應答,終於嘆了一口氣,“從前我以為弘揚宗門守天下安寧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經此些時日,我見了好多被傀蠱侵擾的村鎮,也……遇見了無能為力的事,好多救不回的人,我才發現,當初輕飄飄的一句話,想要做到時,原來這樣難啊。”

顏渺無聲點頭。

是啊,是很難很難的。

她道:“淩寒,你已經做的很好很好了。”

想來他們幾個中,達成了當年所願的,大概也只有淩雨時了。

淩雨時輕輕“嗯”了一聲,道:“大概是吧,至少今時再不同當年,我如今能幫上你了,也很好。”

顏渺同她打趣:“是啊,淩小少主大恩大德,我擇日必報。”

傳音石的對面再次傳來一聲輕笑。

小弟子催促的聲音響起,傳信匆匆斷開了。

山中歲月靜,冬日,雪一場一場的落,將念安山的花木覆了個遍。

離結契的日子還有好些時候,淩雨時始終忙著未再傳信來,周禮因周望舒一事被宗門施壓,成日想法子周旋,元織遣眾弟子在外救治,己身鎮守藥谷,為劫亂中源源不斷送去藥谷的宗門弟子診治身骨,更是抽不開身。

一番襯托下,顏渺覺得,她與沈妄如今實在算是兩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閑人。

在床上躺了半月,她的關節僵著,行動也不便,沈妄幹脆制了輛素輿,推著她四處亂走。

後來顏渺的行動漸漸恢覆,卻懶散慣了,常常坐著素輿屋前院後的走。

沈妄也樂得推著她,他們看過日出,看過雲海,冬日的最後一場雪落在深夜裏,顏渺從床上爬起來,用靈力操縱素輿,坐在庭院裏看雪。

她是睡不著的。

醒來的這些時日,她每每入睡,總是在反反覆覆的做夢。

一個接一個的,比她昏迷的那半月裏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像是她五年前身骨盡碎,瀕死時掙紮醒來的樣子。

夢中總是一片大雪白茫。

她走不到盡頭,再回頭去,也似乎找不到前路。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應該結束了,她這樣想。

她想做的,該做的,都已盡數做到了。

可每次她從夢中醒來,總是會睜著眼,望著垂下的簾帳許久。

她還應該做些什麽呢?

雪落無聲,天幕未明。

顏渺坐在庭院裏看著紛飛的大雪,一如望見過去的年歲,望見許許多多個連綿的冬日。

肩上一暖,覆了件暖融融的氅。

沈妄將她的長發撥至身後,撐著扶手,安靜蹲在她身旁。

他的肩上同披了一件氅衣,顯然是聽到了動靜才醒來,睡眼還惺忪著,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簌簌的雪粒。

沈妄大概是在看雪的,顏渺本這樣想著,可一回頭,卻對上他望來的目光。

她伸出手去,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然後如願以償的,看到一雙彎起的眼睛。

沈妄輕輕捏住她的指尖。

顏渺本只是垂首看他,腕上輕輕癢癢,她垂眼。

沈妄的指尖不知何時已順著她的指骨一路攀爬到她的腕處,在她的腕上綁了一條紅線。

他輕輕揉撚她腕上的那條紅線,說:“師姐,這是,我自與你重逢時就想送給你的,這個結扣叫……同心結。”

顏渺的目光久久沒能移開。

她的目光並非只落在自己的腕上,而是落在沈妄與她相交疊的手上——與她一樣,他的腕上也纏著一條紅線。

輕輕觸碰,紅線也隨之錯落,在一片白茫裏落雪裏,在他們二人素凈衣衫的映襯下,格外惹眼。

顏渺問他:“從那時候開始,你一直在準備這個嗎?”

沈妄點點頭,攤開掌心,裏面躺著一條斷開的,浸有幹涸血跡的紅線。

是她原本的那條,當年在宗門大會奪魁時,沈妄曾送給她的那枚文昌結紅線。

顏渺的心裏忽而湧上一抹難以名狀的情緒。

這些時日以來,她始終不願過問宗門之事,更甚偶有提及的時候,她竟都下意識的想要回避。

像是在躲著什麽,躲著再次面對宗門的人,再次面對周望舒,再次提及當年的事。

顏渺接過那條斷開的紅線。

她好像知道,她還應該做些什麽了。

縱然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她也總是要再見見周望舒的。

“很好看,這次我會好好帶著的。”

她看向沈妄,又道,“沈妄,如今我已能行動自如,我想去一趟南嶺墟。”

聽她忽而提及要道南嶺墟去,沈妄眨眨眼,有些意外的問她:“什麽時候?你要去見周既明……還是周望舒?”

“明日。”

顏渺攥緊掌心裏的紅線,又餵了他一顆定心丸,道,“你陪我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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